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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门组】情理阈值 (一发完结) (RPS慎)

太美了 年少时可以肆无忌惮地针锋相对 多好啊 希望他俩都好好的 郭嘉队形势也就那样吧 唉 GK位只有一个 只就是磕门将的忧伤啊 糯糯快点在他厂打上主力吧     门将组冲鸭 特辣也要在法兰克福发挥出色鸭

JuniorN:

故事听多了存篇文  [可原本讲故事的人都已经扬帆远航而去了]


anyway,送给还愿意听故事的 @ulivy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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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虚构的现实向。没有友情的友情向。


摘要:阈值以内才是莱诺所熟悉的世界。




[1]


莱诺往自己的嘴里塞满了食物,让脑子里只剩下“咀嚼”这一件事。


晚风像婴孩的手指一样掠过他的皮肤,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被一派深沉的平和笼罩着。他先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接着感到有人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不想看就别看了……”


基米希朝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这么半个句子,然后用转动的眼珠领着他环视四周。没入夏夜的年轻人围坐在桌边,眼睛无不追逐着视线范围内最明亮的光源——投影幕上,14-15赛季欧冠决赛正在激烈进行。


“别多虑了约苏亚,场上可有22球员,就连裁判的出镜率都比那家伙要……”


就好像赛事导播听见了他这席话似的,话还没说完,转播画面便切进了巴萨守门员的特写。莱诺一口气没呼顺,直呛得咳嗽起来,所幸周围响起的高高低低的口哨声阴差阳错地掩饰了他的失态,却也让他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不是因为你……”基米希翻了翻眼皮,一面为他顺气一面好声抚慰。


莱诺暂时丧失了说话能力,只悻悻回了他一眼,脸涨红着,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吓的,还是恼羞成怒。


青年队在户外用餐,星光稀疏他们便点起了蜡烛。绒球般的烛光柔和地飘着,几乎照不亮桌面,但带来的影子却可以在台布上晃动。烛芯燃烧不时迸发的细微噼啪声,被周围的絮絮议论与奥林匹克体育场里的喧腾吞噬殆尽。


全场的第四个球被打入球网时,所有人都明白大局已定;镜头切换到远离球场的另一角,有人正在承载了过多梦想与象征意义的奖杯上刻下胜者的名字。


而这一切,不可避免地把莱诺带回到U17夺冠的那个夜晚——


大概是灌下的酒精太多了,狂欢派对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几个零散的场景:有人举着酒杯大声嚷嚷着要拍照留念,队友于是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一群醉鬼挤来挤去争夺着最佳位置,把他生生挤到了某人旁边……“始作俑者”放下手机的时候大伙一哄而散寻乐而去,某人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不成调的醉话,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展开了双臂……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那个不成形的拥抱并没有想象中的令人厌恶。也许是酒精钝化了他的感官,也许是胜利柔化了此间的敌意。也许是对方的笑容,带着温热的吐息与快乐的气息,给了他片刻的虚幻的暖意。


十几个月前,两人刚在青年队有了不算愉快的第一次照面;六年之后,他们将会以一场令人难堪的比分止步奥洛穆茨。但这些,和那个时刻的他们毫不相干。


他的身上,因为那场争纷而收获的淤青无声无息地散开了,他的生活却在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些什么,一些他难以理清、难以承受也难以摆脱的东西。


 


庆典的烟火已经炸响了好一会儿,柏林的夜空此刻亮如白昼。莱诺终于回过神来,扫了眼被闪光灯簇拥着的主角们,明白有人维基百科的“所获荣誉”栏下自此又将添上一行。


可他呢,他所拥有的还是那个本便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冠军。


夏夜如同回忆如同光影从他身上流走,没有燃尽的一点烛焰微微抖动,晃晃荡荡的柔黄光线让阴影蜷缩成团瑟瑟发抖。莱诺盯着頽颓欲熄的蜡火看了一会儿,起身拍拍邻座队友的肩,示意自己先去睡了。


 


[2]


有的时候,莱诺会想回到他和巴符球迷吵得不可开交的那个赛季,或者他辗转到北莱茵的头一天,又或是他和那家伙交恶之前。


那时候他们几乎一无所有,可世界就在脚下,就在面前,触手可及伸手可揽,简直就像是为了他们铺展开来似的,引诱着他们去探寻,去掠夺,去征服。于是,他的世界从一隅之地到天地敞亮。


而敞亮的地方总会有影子。


可惜他没能生活在四维世界,也缺乏一个可供自己在时间轴上随意跳动的道具,无法折返怀念的过去或者改变不满的回忆。于是,国青队一号先生只能在光影轮转中随波逐流,在光影之间有苦难言地看着又一个关于“德青门将之争”的新闻报道。


“真是够了!”莱诺愤愤放下手机,旁边的霍恩瞄了眼屏幕上的新闻标题,抬手把马克杯递到嘴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以为,我,首先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体,其次才是一个球员,或者说, 一个守门员。”


“记者都那样,喜欢把球员捆绑着做文章。”霍恩咽下一口咖啡吐出一句安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半句“习惯了就好”生生吞进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我和……”莱诺歪了下脑袋,抛出一个“你懂的”眼神,显然连代称都不愿提及,“我们既不是本德兄弟,也不是…嗯…你们的科隆王子和现任队长……”


霍恩抬起眉,回给他一个“大家都懂的”神情,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下碗碟,一齐起身朝门口走去。青年队集训以来,他们好像突然间感情升温、节拍同步,做什么都黏在一块,哪怕在录某个加油视频的时候,两人也无比默契地凑到了队伍的最后一排。莱诺不喜欢“刻意”这个词,但这一切就好像是自己刻意要向外界展示——他也能和别的“守门员”融洽相处。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他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跟“莱茵死敌”产生“化学效应”,能在冲动过后拉下脸向“老东家”的球员球迷道歉,却始终无法和某人握手言和。


“老实说,刚开始我也不喜欢在接受访谈的时候听见你们的名字,但慢慢也就没那么介意了。”


“这不是同一回事,蒂莫,况且U21的门将也不是只有我和……”


他的嘴动得总是比他的脑子快,回过神来的时候错误往往已经铸成了;霍恩的脸上依旧没有神情起伏,只在他身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不作数。”


霍恩偏过头望着身边的人,然后在莱诺微微眯起的等待的目光中,欲言又止地把视线移回正前方。


莱诺憎恶那个意味深长的留白。


“随他们的便,”他恨恨地说,“我倒宁愿是你,或者特拉普,卡利乌斯,米勒……任何人,只要别是那个该死的马克——”


有什么庞大阴影占据了眼角余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莱诺扭过头的同时急急止步,才堪堪避免撞上“不速之客”的惨剧。


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


突然之间,一切的声音都从这个世界逃走了,晨间情景剧一头串进了灾难大片的频道——这里没有迸发的火山、撕裂的地面、从天而降的雷霆或者滚滚而起的浓烟——贝恩德.莱诺和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在相隔不到一米的距离迎面相对,用餐室里的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上述的一切。


“嘿马克,好久不见,”当他们还愣在原地的时候,霍恩以世界末日里标配英雄的姿态迎上前去,一个健步插进了二人之间,“欢迎归队。”


他伸手揽过对方脖颈,留给了莱诺一个正常拥抱的时间思考自己该作何进退。


这或许是一个不得不走的过场,于是,在意识跟上肢体前,莱诺向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


谢天谢地,那人没有混蛋到让他当场难堪。


他们在握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避免着视线接触,周围的队友则心照不宣地交换起眼神来。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 六年前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地打上一架,把拳头和脏话狠狠甩到对方身上;三年前他们毫不掩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偶尔还会向媒体吐露尖酸刻薄的三言两语,争锋相对隔空喊话;然而现在 —— 


现在,他们连打个招呼都如履薄冰,生怕有人捕风捉影似的。


莱诺还没想明白他们两个是怎么混到这份上的,那人已经和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和屋里的其他队友依次拥抱致意。


“嘿,没必要把背挺这么直…你原本就比他高。”霍恩开玩笑似地撞了下他的肩膀,“你的下巴都快蹭到他的鼻子上去了。”


莱诺愣了下,不置可否地牵起嘴角,因自己潜意识中的幼稚把戏暗暗得意。


 


[3]


“倒计时开始:准备出发去布拉格……”


莱诺站在社交墙前,满意地默念着自己的Facebook更新—— 一行短句,以“U21-EM 2015”和他偏爱的表情符号收尾。附图是登机前的青年队“小团体”合影,四张面孔三个剪刀手,毫无构图美感可言。


这基本上是另一个幼稚的把戏——看啊,夏天多美好,我们多和睦。


莱诺想,他并非孤僻不合群的人,更不会是性格恶劣到没朋友的混蛋。媒体还曾用“温和腼腆”形容他——这或许有待斟酌——但他身上的确客观存在着一系列优点,虽然它们往往被那个更年轻的自己犯下的“某个错误”所掩盖。


争纷会升级成纠葛,旧事重提是外界最爱做的事情之一。没有人弄清了事实真相,但所有人都津津乐道。


可那不能完全怪他,谁让激怒人和被人激怒都是个年纪的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碰上的还是这辈子最擅长激怒自己的人。


特尔施特根总能轻而易举地点燃他潜藏的怒火——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这点——莱诺对其他任何事的仇恨程度也不及这半分。他就像是打在他身上的一束强光,让所有伪装无处遁形,毫不费力地侵入他心底深层最阴暗的角落,把那里的自私、丑陋与可悲放大,再放大。


想到这,莱诺撇了撇嘴告诉自己那根本无所谓。他才不屑于纠正那家伙的错误认知,他们人性中闪耀着光辉的一面,从来不是为对方准备的。


在他准备扭头离开之际,墙壁上方最大的滚动屏幕开始送报最新视频。他在穿着青年队统一便服、探访当地德语学校的人里认出了科布、霍夫曼、福兰德以及——当然,他们伟大的12号门神先生。


那些小孩扬着脑袋望着特尔施特根,眼里闪烁着简单而憧憬的光。只有小孩子的眼睛是真正明亮的,像他挚爱的小侄女莱娜;他们是完满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太愚蠢、太愤懑、太恶毒、太蛮横无理的成年人——他们已经受损了,瞳孔浑浊得像混了泥巴的水,哈上雾气的窗户。


荧屏里,阳光下,那人蹲下身子,朝孩子们弯起嘴角。


那个笑容让莱诺一时间产生了些许错觉,仿佛所有的灰色过往都被一个笑容化开;记忆里那个凌厉的眼神就这么眯起来,再也看不见了。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特尔施特根的笑容居然让他也感到心头一暖;大地上阳光灿烂,像是人类只知道爱。


然而,无论在怎样盛大的夏日里,阳光的炽热总撑不过半天。


莱诺刚接到教练电话的时候明明还是阳光浓稠的午茶时光,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却已是墨色天幕沉沉压境,黑暗像个老朋友似的张开怀抱,将他拢入其中。


夜晚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也许是这场谈话实在是太久太漫长了,虽然从头到尾他都置若事外、一言不发。也许他说了些什么,可他不记得了,就连教练的话也脑子里变得支离破碎。他只恍惚记得长者说的第一句话——那句话并不长——由“决定”、“比赛”、“主力”等单词组成,包含一个拗口的讨人厌的名字。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微末节了,夹杂着早有准备的解释与老人引以为傲的足球哲学,让本便言不由衷的劝慰听上去更像是绵里藏针的变向警告。


“贝恩德,我很抱歉。”重新打开屋门的时候,莱诺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贝恩德。”


穿过过道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莱诺慢慢抬起头,朝比当古流露出些许关切的脸笑了笑。


“我们出去逛逛?莫里茨发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我想你会喜欢的。”对方的手没有松开,语气故作轻松,脸上却堆满抱歉的神情。


怎么每一个人都他妈的对他感到抱歉?


莱诺摇了摇头。他很累,真的,身子在下一秒钟就会松散开来,急需找一把椅子坐下,或者一角落——让他可以用力靠着墙。哪怕是地板也好。


“我有点累了。你们玩得开心。”大概是笑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莱诺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床边坐下。旧城区教堂的整点钟声撞击着他的太阳穴,机械的曲调如同仲夏的热浪灌进他的五脏六腑,在回忆暗流里激起漩涡。


“拿到U17冠军是一段惊人的经历,我受益良多,即使没能上场……


“我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给球队胜利作出贡献的;作出抉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站在一名守门员的角度,位置和选择真的都不多……


“我每天都在为‘1号’付出努力……


“我只能交出我应有的表现。当下的首要任务是夏天的U21欧青赛,然后我们可以等等看……


“不会很轻易就得到的,一直激励着我……


“足球领域一切瞬息万变——你可以急速升入云端,也有可能瞬间跌入谷底。原则上来说,在足球的世界里你无法预测一切……


“不过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过任何要求,未来也不会这么做……”


他在希望与失望之间颠倒反复,内心深处渐渐滋生出丝丝绝望——因为一个拗口的讨人厌的名字——


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


特尔施特根是麻烦是灾难,是上帝为他量身定制的“困难模式“,是他的“宿敌”——说起来就有一股向命运低头的悲怆味道。


无论为驱除黑暗点亮多少盏灯,特尔施特根总会是笼在他身上的阴影。


当夜越来越深的时候莱诺习惯逃进梦乡,随便和潜意识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捉起迷藏。可就算和以前的梦比,这次的也太古怪了一些——他梦见了莱茵河,河的尽头,隐隐有黑森林的轮廓。他跌跌撞撞地穿过河谷森林,突然间发现自己置身室内。汩汩流水和飒飒风声消失了,有人在隔开两个床铺的地方瞪着他,眼睛里的火苗噌噌往外冒。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就好像在嘲笑他忘得不够努力似的。


“贝恩德.莱诺,你不睡觉不代表别人就不用休息——我跟你可不一样。”17岁的特尔斯特根扬着一张怒气腾腾的,永远是记忆里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我是一门。”


 


[4]


当德国队的首发阵容出现在悬于球场上空的巨大屏幕时,伴随着顷刻爆发的欢呼,霍恩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人——莱诺,站在离他不足两米的地方继续着热身动作,无所谓地(或者假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此前,他已经在太多的替补征程中听到过太多类似的声音;那些不属于他的欢呼庆贺如同冰水冲刷着岩石,每一下拍击都令他愈发寒冷、苦涩与疼痛。


“要是你还在替我感到什么,蒂莫,”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缓慢地呼出,“我一定会揍你的,我发誓。所以说——收起你那个抱歉的眼神吧。”


大概只有上帝和特尔施特根才不会对他心生歉意,莱诺想,而这两个他哪个都不喜欢。


霍恩马上朝他比了个“你说了算”的手势,莱诺回了他一记挑眉,抬起头,无意地(或者假装无意识地)扫了屏幕一眼。


屏幕里的人洋溢着和新闻发布会上一模一样的笑容。


莱诺不擅长出席发布会,他向来不擅长对付足球记者——那些手里捏着各式各样形迹可疑的现代电子装备的人,言行举止更像是接待室的面试官或者审问厅中的神探员,镜片后的神情算得上是怂恿或者无声的催促,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套出最多的讯息,然后对你进行盖棺定论。


他天生不擅长这些,不擅长在自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的目光里说出四平八稳的话。也许他只擅长扑救,只是现在——有人比他更擅长。


于是,在十几个小时前的发布会上,面对台下黑压压一片“长枪短炮”,德国青年队的主力门将不紧不慢地作出回答:


“我昨天,这几个星期,这几个月甚至这几年都一直被问这个问题。我们关系还可以,虽然曾经有过一段不愉快的时期……


“我们互为对手,但是会正常交流……


“我们没有拥抱的必要,因为竞争实在太激烈……


“但我们尊重彼此。”


大本营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席话,但所有人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除了被提及的另一个当事人。


“尊重”。莱诺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若有所思地皱起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词确实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冰冷、僵持,光听着都让人觉得硬绷绷的。 


也许没人知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插曲—— 午后,室外餐廊里,这个世界上最不该碰面的两个人偏偏不期而遇。


这场相遇来得猝不及防,两人就像六月里的第一次见面那样手足无措,慌慌撤开了不经意间撞在一块的目光。不愿意挨得太近又不甘转身逃离现场,他们最终坐了下来,埋头于杯盘之中,隔开餐桌对角线的距离。


也许是这里的烤肉味道太好了,气氛不再像刚才,不再像此前的每一次共处那么尴尬。莱诺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和对方随便展开一些话题,他想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某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几点?”


“……什么?”


“我是问——现在几点了?”那人用眯起的眼瞥了下搁在桌上的手机,睫毛间塞满了阳光。


莱诺愣愣地拿起手机又放下,回答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对方点了点头小声地嘟囔了句“谢谢”,他这才想起不久之后还有一场新闻发布会。


巨大火球散发出的光热烤得莱诺面颊发烫,头晕目眩,表皮之下每一根血管都在跃跃跳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光与热。于是,莱诺往旁边挪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蠢——这样根本无助于避开太阳——他不可能避开太阳,却偏偏又挪了一下。


有什么在心里轻轻敲打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莱诺突然想问对面的人还记不记得某件旧事——六年以前夺冠以后,关于几句醉话和半个拥抱。但他最终没再说什么,那人也没有。黏腻的阳光让他们变得感官迟缓动作懒散,像是被树脂捕捉到的小虫。于是,他们只是静静坐着,继续享用着各自盘里的中欧美食。


这是一件情理之外的事——莱诺和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竟然坐在一起(并没有)相安无事地吃完了一顿饭(也不算),而不是把餐廊变成战场。就好像他们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好像两人间并不存在深仇大恨。


莱诺突然想起来,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总而言之,那不过是又一个普通的阳光灿烂的下午,天空蔚蓝,世界明朗得耀眼。


 


和嘘声同样尖锐刺耳的欢呼在莱诺耳边再次响起,把他拽回到中欧内陆的夜间球场。球场探照灯在视野边缘切割出的模糊光带里,特尔施特根正把双手举过头顶,击掌致谢观众席上的德国球迷。


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人似乎望了这边一眼,好像又没有;莱诺在人声鼎沸中默默收回了远眺的视线,和霍恩一起沿着中线,并肩跑向球场的另一端。


 


[5]


白炽灯光从头顶上方砸下来的时候,莱诺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并非因为亮光对已然习惯昏暗的眼睛造成了巨大的生理冲击——他没想到的是,漆黑一片的更衣室里,原来还有人。


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坐在长椅上,脸埋在手里;灯光从指缝间隙溜了进去,但他始终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


莱诺把折返更衣室的初衷——寻找他遗失的手机——抛到了脑后。说些什么。他在心里敦促自己。他需要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六年前,17岁的莱诺会怒不可遏地高声斥责:你他妈都在比赛里做了些什么?要换成我站在球门前绝对不会是这个鬼结果;


三年前,20岁的莱诺会从鼻腔里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场均丢个四、五个球呢。


但是现在——23岁的莱诺调动起全部理智,寻找着合适的词句;它们好比是汪洋大海里沉沉浮浮的零碎拼图,需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捕捉到一片,然后再慢慢凑在一起。


“大巴还有大概十分钟就要开了。”最后,他站在门口,以不咸不淡的语气往屋子里抛进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特尔施特根此时需要酒精,音乐,亲友的抚慰,痛哭一场或者睡上一觉,无论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他——贝恩德.莱诺。反正对方不需要来自他的“虚假”问候,他想,那还不如就用事实说话。


“你高兴了?”


那人喑哑的声音从两手后面闷闷传来,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你听见了——”


特尔施特根终于抬起了头,睫毛依旧低垂,两抹阴影突兀地悬着,湮没他的眼睛;他离开长椅朝莱诺走来,离得越近,就遮挡住越多的光源。


“你现在高兴了?”


这话问得毫无遮掩,本意便是给予冲击,也顺利地达成目的,几乎在瞬间将莱诺激怒。


“我们刚刚遭遇了一场大败,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


——————


1个多小时前,莱诺静静站在替补席与白色边线之间,被嘈杂人声包围着,瞳孔里的世界却异常静默而又略微迟缓。


他的青年队生涯就此结束了,以一场和他没多大关系的胜利为高光,以一场和他没多大关系的完败作句读。终场哨音响起时,他的心终究随着他的喉头不由收紧,有酸涩的温热漫上了他的眼。


余光里、双手绞合瘫坐在地的那个人,和整个世界一齐模糊起来。


——————


莱诺在回驳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手,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想把那人推开,还是抓住对方的领子将他拉得更近;片刻踟蹰后,他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却又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两步。


离他不过三米的地方,特尔施特根的双手已握成拳,看上去离给他一拳只差一次换气的工夫。


“别自欺欺人了贝恩德.莱诺,你分明就在心里偷着乐!”


似乎早有某种反复的拉锯在那人长久以来严格控制的情绪上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而那些掩埋于心底多时的情感与思虑终于在此时此刻,一并爆发了:


“现在终于如你所愿了——今夜过后,所有人都会说‘我们丢了5个球,因为门前站着的不是贝恩德.莱诺’、‘输掉比赛都是教练的失误,他选择了一个和球队缺乏磨合的人而不是原本的主力门将贝恩德.莱诺’!”


话音落地,一时间他们都惊得说不出话。


可怕的预感在莱诺脑中蔓延开来——他大概永远都无法逃脱名为“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的囹圄了。那个名字像是一道魔咒,一副枷锁,被人强加在他身上,嵌入他的骨肉之中,越是想要挣脱,就陷得越深勒得越紧。


特尔施特根的话,印证又抵消了这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隐虑,令痛苦骤然翻倍。


贝恩德.莱诺和马克-安德烈.特尔施特根——他们被永久地拴在了一起,无论是胜利的荣光里,抑或是溃败的阴霾中。他们是名宿嘴里“传奇对决的延续”,是球迷间的口水仗,是评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是记者笔下的文字游戏;似乎只要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能勾起全世界兴趣的热议话题。


莱诺盯着特尔施特根。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失球而朝队友怒吼宣泄的普鲁士宠儿了,离U17时期那个年纪轻轻就生出一脸棱角的毛孩小子显然又更远了点。特尔施特根回瞪着他。他们像是两只伤痕累累的幼兽,不知何故走入严冬,必须和唯一的同伴争抢氧气水分和食物。


比起轰轰烈烈的剧目,他们之间更像是一场缓慢的消耗。憎恶、愤怒、怨懑、不甘……一切激烈的情愫被一点一点抽离出了躯体,直到他们像现在这样面面相觑,静默无语。


“没有人喜欢输……”莱诺终于拉开声线的同时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仿佛他才是那个四场比赛打满全场的人,“没有人。”


这句话,让敌意犹如落潮般从两人身上同时退却;沉默再次漫过了他们。特尔施特根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这一次,他仍然什么都没有抓住。


在世界静滞的空隙里实际上有那么几秒,莱诺期待着对方说些什么——好一点是一句再见,糟一点是一句粗口——总之他都可以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可他并没再给他说任何话的机会。


特尔施特根安静地朝门口走去,与莱诺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肢体接触,没有再像那个充满戾气的17岁少年一样狠狠撞开他的肩膀。莱诺站在同样的沉寂里,看着那人步入昏暗的球员通道,走进喧嚣又压抑的夜,回到属于他一个人的黑暗之中。


这大概是一件合乎情理的事。


那个吝啬道别的背影如同一枚缺乏新意的暗喻——有朝一日,他们还会在下一个场景里狭路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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